11 June 2016

Comfortably Numb ------ 講兩句張經緯《少年滋味》

《少年滋味》片末一組快速蒙太奇﹐令人印象深刻:
幾個受訪少年逐一跟家人同桌吃飯的固定畫面﹐連繫起來﹐電影由不相干的9則少年故事﹐變成一組中產家庭群象。

張經緯作品由主人公不受羈勒的《音樂人生》﹐變成戲中人平庸認命的《少年滋味》﹐恰恰是香港社會的倒映﹐社會愈不安躁動﹐中產階級愈需要維穩。

作者注視的﹐並非individuals(少年)﹐是背後中產家庭制度。張氏不斷拍攝同類紀錄片﹐志不在鼓勵青年追尋夢想、發揮自己﹐其實更關心離地中產的利益﹐於存亡絕續之間﹐如何控制下一代的意識型態﹐過繼權力。

「點解要做人?」
《音樂人生》存在主義一樣的詰問﹐完全個人主義。王家正探索生命意義﹐這行為本身﹐就尖銳批判了中產價值﹐而險險顛覆了父權。《少年滋味》的被訪者﹐顯得風清雲淡﹐戲中9位青少年﹐都比王家正認命、平庸﹐臣服於家庭﹐不管有幾自憐、痛苦﹐都對中產制度沒有威脅。

一般意見指﹐《音樂人生》全片係被王家正的少年輕狂carry away﹐果如是﹐《少年滋味》就見到張經緯的成熟﹐更擅於剪材、控制受訪者、而編排出預設的維穩效果。

迴避現實

《少年滋味》形式上值得注意﹐係一部現代紀錄片﹐而沒有探索真偽的意圖﹐被訪者說什麼﹐一概說了算﹐即編導不反覆推敲真偽﹐亦無意進入角色內心世界﹐只係想present一個預設了的效果。

此片拒絕探索人物所思所想﹐恰恰是完全失控、不受編導控制﹐《音樂人生》王家正的倒轉。

青少年的情感愈平面(不外壓抑痛苦、有夢難圓之類)﹐《少年滋味》的目標觀眾(離地中產)﹐其實愈安全﹐因為那些Enfant terrible﹐變得容易明白﹐容易控制:
將那條勒緊兒女頸項的鐵鏈﹐稍稍放鬆咪可以o羅﹐everything under control。

片長80分鐘﹐訪問9個少年﹐大部分是口述、訪問﹐青少年面向鏡頭直述感受﹐童言童語﹐其淺薄無根可以想見。但愈零碎表面﹐就愈容易通過剪輯、蒙太奇﹐加上MV配樂﹐營造出特定效果。

小學女生Nicole說一句﹐「奴隸都有仰望天空的自由」(大意)﹐沒頭沒腦﹐無前文無後理﹐畫面配上天花下幾隻飛鳥有翼難伸的玩具模型﹐就製造到一個特定含義: 奴隸坐監都要放風啦。
蒙太奇含義愈清晰﹐中產觀眾就愈安全﹐而得到幻覺:
兒女盡在(我的)掌握之中。

單親家庭女童講被父親遺棄往事﹐聲音omitted了﹐畫面直情無厘頭black out﹐成個處理毫無技巧非常古怪。編導想脫離前半部的中產故事﹐改寫低下層少女﹐又要迴避殘酷現實﹐當然勁尷尬。之後虛情假意﹐補拍一段單親少女去動漫展做cosplayer片段﹐當然比拍條女面對現實﹐面對父母問題﹐容易得多了。

所謂現實﹐其實即地氈底的蘇州屎﹐真係揚起來﹐就要處理架嘛﹐要解決﹐非常複雜﹐要動真情﹐就不僅呼籲奴隸主放鬆狗鏈般簡單了。

一套探究社會問題的紀錄片﹐迴避呈現現實﹐繼續製造淺顯的幻覺﹐即係propaganda。


新移民華仔

教化離地中產

《少年滋味》的奇筆在後半部﹐鏡頭跟一個新移民少年華仔到中國大陸青海﹐完全離地﹐脫離香港。

新移民少年沒完沒了數落香港﹐指香港人看不起大陸人﹐自己飽受歧視等等﹐編導沒質疑﹐沒調查研究新移民所言是否屬實﹐更不會反問﹐稍有常識的香港人都會問的問題:
「阿哥你咁乸憎香港﹐咁你又番來做乜春?」

觀眾識咁問﹐甚至查證少年華仔所謂「歧視」為何時﹐其實即係回歸現實﹐challenge成個香港離地中產的中心:
離地中產靠供奉天安門事件死難學生、司徒華(戲中人成櫃華叔著作)﹐用可憐大陸人、新移民、和平理性、毋忘六四來cover-up香港被中國殖民的現狀﹐保護香港成個中產階級朝不保夕的既得利益。

《少年滋味》對青年人的信口雌黃﹐沒有任何懷疑﹐100%美化﹐反而對大人(所謂怪獸家長)的言行﹐頗多譏諷﹐不少批判。如小學女生Nicole母親一場戲數說香港教育壓力谷爆細路﹐下場戲伊又苛刻壓逼女兒立刻要做完排山倒海而來的功課。大人的偽善﹐於此表露無遺。

此正是《少年滋味》的心計﹐編導假扮了解少年﹐將少年典型化﹐變成很顯淺的問題:兒女既野﹐放鬆o的咪得o羅。於是中產青年少受壓逼﹐就可以繼續牛津劍橋﹐食好住好﹐就唔駛掟磚、跳樓﹐要死咪等班本土廢青去死o羅。

究其實﹐用來拍《少年滋味》的錢﹐來自跟左膠、大中華膠沆瀣一氣的社福界﹐自然會拍成一套小罵大幫忙﹐維持良好風俗﹐人人八級鋼琴的中產生活秩序。 於是明白﹐片末無啦啦會寫篇散文﹐重提什麼「黃雨傘」﹐跟左膠翁子光《踏血尋梅》有部貨van車身寫住「忠誠689」差不多﹐符合離地中產社運美學﹐射完當做左。

《少年滋味》是一冊致離地中產的揍仔聖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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