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5 May 2016

Before the Revolution -----談山田洋次《嫲煩家族》

山田洋次《嫲煩家族》幾悶﹐硬滑稽、皮笑肉不笑﹐令人難耐﹐然置於「後福島核爆」的社會context﹐又有令人回味的after taste。

橋爪功(爸爸)跟蒼井優(細新抱)說:「你見識到呢個像地獄一樣的家庭了吧?」(大意)﹐「地獄」云云﹐好像小題大造﹐但觀眾只要將「家庭」代換成「日本」﹐就明白橋爪的說法毫不誇張:
日本人集體麻木﹐萬馬齊瘖﹐像家畜一樣被飼育﹐的確就是地獄。

偽與真

《嫲煩家族》最有趣﹐係有大量松竹電影的自我指涉。

橋爪功(爸爸)桌上一叠渥美清《男人40戇居居》DVD、吉行和子(媽媽)小說寫作班課室﹐牆上貼了山田舊作《東京家族》海報、片末橋爪攤坐安樂椅﹐放張小津安二郎《東京物語》DVD﹐呆看電視畫面﹐就露骨之極。其他林林總總﹐包括小津《早安》之類﹐更不待言。

這些電影references的意義﹐清楚不過。
橋爪功愛看《男人之苦》﹐戀慕戰後昭和年代庶民式放浪生活﹐不過狂想﹐事實他走的還是克苦刻耐上班族的「正路」;
吉行和子(媽媽)70歲人寫小說﹐臨老學吹o的打﹐亦有「藝術」(《東京家族》)不過係虛構之意;
片末橋爪看小津﹐當然有將自己和蒼井優﹐跟電影對比(笠智眾和原節子)的自況之意。蒼井優跟原節子一樣「賢淑」﹐橋爪功卻不像笠智眾一般「神聖」﹐毫不領情﹐冷言冷語﹐重惡言相向添。

於是明白﹐成件事係有「後設化」的傾向﹐《嫲煩家族》不停出現舊電影指涉﹐並非一般常見的時光流逝﹐今昔之別之意﹐而係有令觀眾疏離﹐明白「電影」不過是幻象﹐跟真實人生有別的意思。

即係話﹐山田洋次講緊《男人之苦》、《東京物語》、《東京家族》並非真實的人生﹐只是美化了的﹐供觀眾迷醉的大眾娛樂。而《嫲煩家族》用黑色笑片包裝﹐其實講一家男男女女的陰暗、幼稚、自戀、自私、膚淺無聊、殘酷無情﹐才是人生的實相。

想當年﹐大學生被防暴警察追打扑 頭圍捕﹐小津安二郎很悠閑﹐還在《秋刀魚之味》玩日式美學﹐排啤酒樽﹐排到齊齊整整﹐彩色攝影充滿美感。 小津替父權塗脂抹粉﹐今日山田洋次能用曲筆﹐諷剌當下時代的腐敗與自我陶醉﹐反思番自己舊作的反動﹐事實見到山田導演的卓見和勇氣。


秋日和

離地中產、階級鬱悶

一開場﹐山田洋次就拍橋爪功打哥爾夫球﹐中產趣味到極;西村雅彥(長子)早餐食納豆﹐奄尖腥悶;夏川結衣(大新抱)電召七個鰻魚飯外賣﹐盛惠25,000YEN﹐眼都唔貶。

《嫲煩家族》講的﹐簡言之﹐係離地中產的兇恨和自憐﹐跟寫二戰中產家庭的《東京小屋》相若﹐用豪華「獨立屋」作母題﹐但一悲一喜。

《東京小屋》寫戰時上流家庭崩壞﹐由苟全性命的女傭(黑木華)留下風韻傳奇;《嫲煩》則舉國皆憂﹐槍林彈雨打到黎﹐橋爪功一家依然不愁衣食﹐兩耳不聞窗外聲﹐重飲多兩杯茶杯裡的風波添 。

有說《嫲煩》講女人覺醒﹐不外盲毛淺見。吉行和子(媽媽)自稱要獨立﹐只係要由一間「屋」搬到另一間「屋」(寄住友人豪宅)﹐靠早逝兄長小說版稅過活﹐即無改其「寄生蟲」的本質﹐站穩離地中產立場。

《嫲煩》拍的社區日常外景﹐往往一片荒蕪﹐寂靜蕭條﹐地上落葉隨風飄盪。安穩生活背後的茫無所依﹐唯有妻夫木聰(次子)有慧眼見到。片末妻夫木夫婦臨窗遠眺﹐即係逃獄出冊。

無法奢言革命﹐但妻夫木和蒼井優決心脫離富裕無根生活﹐風吹雞蛋殼﹐財散人安樂﹐趁年輕﹐離開偽善薄情的中產階級﹐有一技之長﹐回到貧窮而踏實的生活﹐才有人間世﹐才有人情夢想可講。

日本表面依然繁華﹐其實已是心靈廢墟。
妻夫木聰由《東京家族》志大才疏的廢青﹐變成《嫲煩》腳踏實地的鋼琴調音師﹐亦見到山田洋次的智慧﹐美化窮苦廢人﹐等如左膠偏愛大陸新移民﹐只係中二幼稚病。time is getting late﹐已沒時間再替廢青打氣﹐而此片中心﹐係反浪漫化﹐即觀眾要直視現實:
你的家庭(作隱喻解)﹐其實無比醜惡。